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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鐵軌·離去
我記得小時候常常走這樣的樓梯。很陡,漆著白色的粗糙的涂料,可以看到磚石間沙礫的凹凸。
數(shù)著樓梯走下去,就是一條橫在眼前的鐵軌,設(shè)著黑白相間的攔障,以防行人企圖爭分奪秒與列車搶行。樓梯上住著一個老人,每天只是聽著火車的汽笛,然后把像昆蟲腿一樣斑斕的橫桿放下,看著列車臃腫地馳過,才揮揮手,示意可以放行。
我每天都會走這樣一條路,看著磚紅色的鐵皮的列車焦躁地怒吼,從堆得尖尖的頂部飄下煤炭的黑色碎屑,還有鐵輪從摩擦得發(fā)白的鐵軌上滾過。
當(dāng)?shù)谝粋€踩過橫木時,我似乎能感覺到軌道上被碾過的余溫,微不可見的炙熱。
鐵軌是圓弧似的平行線條,到盡頭處,便重合成沉重的狹窄的一條,兩側(cè)郁郁蔥
2、蔥的的青草,隨之蔓延在碎石鋪墊的遠(yuǎn)方。
我最喜歡將近日落的時刻,憂傷而旖旎的余暉落滿鐵軌,明凈得灼眼。夕陽安靜地停駐在鐵軌上,仿佛下一秒,就會順著布滿滄桑的鐵軌滑到眼前,留下彌留的細(xì)碎光線,衰落在晚風(fēng)里。
那個老人好像很孤單,一直一直都很孤單。
逆著光,只有黑的身影,看不清面目,也看不清表情。然而清矍的側(cè)影,無論如何,都不是悅目的氣息。
我想,或許他早已習(xí)慣了來來往往的轉(zhuǎn)移,也就徹透了變遷和恒定,甚至新生和幻滅。人生,無非是眼前的列車,出現(xiàn),消失,轉(zhuǎn)瞬間的悲喜。
樓梯有五層,不長也不短的距離。如果站在高處,可以看到更遠(yuǎn)的弧形鐵軌。倘若只注目在鐵軌和夕陽的融合處,就能感到忽然的陌生感,
3、還有撼動心靈的刻骨悲傷。仿佛一走向那里,就會立刻淚流滿面。蒼苔露冷的深夜也不過是這樣肅穆沉寂的悲傷。我記得美劇中有這樣一個小男孩,穿著棉襪,怔怔地坐在鐵軌上望夕陽,天空像噴了石榴花汁濃烈的艷麗,滿是唯美和傷感。我也怔怔地看著他,然后,滿腹凄涼。
鐵軌盡處,是眼前可見的化開的夕陽血液,是隨風(fēng)搖擺的蒼綠草尾,然而看不到的,更是離別的決絕起點(diǎn)。所以,目不忍視,所以,泣不成聲。
我一直希望有一天,迎著陽光,像一朵向日葵,沿著彎彎的軌跡,一直走下去,然后,融成夕陽色的柔和,漸逝在別人的雙眼,踩著溫?zé)岬蔫F軌,走過四季。那一端,許是墨色淺淡不一的江南,許是蒼涼黃沙漫天的沙漠,抑或只是一堵斷垣殘壁,爬滿青
4、苔。
鐵軌旁的高樓翻新過,拆過,也重建過,但樓梯依然粗糙,老人也依舊還在。
再經(jīng)過時,蜂擁的人群被列車截斷,煤炭的黑色碎屑揚(yáng)在空中,莫名的,映出長長的破敗古舊的孤獨(dú)。
一個白皙的女生安靜地站在一旁,松綰著黑黑的發(fā),男版襯衫,純白的帆布鞋,清澈得一塵不染。人群開始走動時,她也安靜地走,仿佛做一件與己無關(guān)的事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她的表情是面無表情。我癡癡地呆在原地,看著她單薄的身影拖著行李箱,走向遠(yuǎn)得看不到盡頭的車站的方向,我忽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,像花瓣裂開的透支沉重。我恍然憶起一年前,憤恨、無奈和絕望,木然地靠著窗,在黑漆漆的車廂里,望了一夜的鐵軌,聽了一夜的機(jī)車聲。直到雪亮的陽光猛然刺進(jìn)瞳孔,淚水洶涌肆淌,才知道往昔都被我拋在身后的遠(yuǎn)方、列車的那端。從那時起,我豁然明白,鐵軌永遠(yuǎn)不會有端點(diǎn),因?yàn)?,心里的路始終不會走完。
又是黃昏,又踏著粗糙的階梯,我靜靜等著曾經(jīng)刺耳的鳴笛。恰逢新雨已過,目之所及,盡是碧色和淺霧,我已能在這樣的慘淡傍晚中,揚(yáng)起淡淡的微笑,一如美劇中的小男孩,或許當(dāng)時的他并不是傷感,只是寂寞。
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,今我來思,果然,要雨雪霏霏了吧